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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定安百年“老爺屋”的光陰故事
來源：
作者：黃蕾 2014-08-29
王映斗畫像
王映斗故居損壞嚴重，一棵頂梁柱已經(jīng)千瘡百孔。
從瓦片上也可看出這些建筑不是普通人家。
王映斗第五代孫王衍鏊講述他記憶中的老宅。
屋頂局部也可看出這些建筑往日的輝煌。
孩童清脆的笑聲穿過一道道廳堂，拂過墻壁上厚厚的青苔，掠過墻角的綠草紅花，回蕩在老宅里……在位于海南省定安縣定城鎮(zhèn)春內(nèi)村的王映斗故居里，其第八代子孫正在蓬勃成長。
身為清代名士王映斗第五代孫，現(xiàn)已81歲的王衍鏊站在老宅前感嘆白駒如隙。長居數(shù)十公里外城市里的他，眼中的老宅既熟悉又陌生，在老宅里長大的他熟悉這里每一道臺階、每一根廊柱，每次回到家鄉(xiāng)，他都有百感交集的感覺：墻又坍塌了一處，梁又掉了一根，屋子又倒了一間……惟有門前的那口水塘依舊，默默見證這座百年建筑的風風雨雨，是非變故，輝煌與落寞。
老屋建于清朝同治年間
京官設計呈“品”字結構
這處大宅院被方圓百里的百姓稱為“老爺屋”。王衍鏊記得，在改革開放前，這里是定安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定安中學每年開學的必修課，便是帶領學生徒步到春內(nèi)村的“老爺屋”參觀，聽村民憶苦思甜。實際上，在戰(zhàn)亂之后，這里只剩下了幾間老屋，破敗凄涼。偶爾見到殘垣斷壁上曾經(jīng)精美的圖案，才依稀可辨當年的模樣了。
“老爺屋”昔日曾經(jīng)有什么樣的景觀呢?
這要從清朝同治年間說起。當時定安出了位大官，叫王映斗。其定安家鄉(xiāng)府第乃是由京官設計圖紙建造。住宅坐西向東，呈“品”字結構。地勢西高東低，縱深五六十米，南北寬約40米，占地2000多平方米。前面有一口水塘，大約1000平方米，長年積水不涸。
大宅所有巷道皆取大塊青石條鋪就，全無雕梁畫棟，極顯古樸典雅。“整座府第雖然外觀頗覺宏偉，內(nèi)外裝修與海南普通民居無異。正屋的中間為客廳，兩側為廂房。小屋廊廡數(shù)幢。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有喜慶活動時，各廳堂會掛滿字畫、壽聯(lián)，在燈光照耀下，才顯現(xiàn)出它的莊重和輝煌。節(jié)慶之后，又全部取下裝箱入柜。”王衍鏊認為，這座府第的主建筑一切從實用出發(fā)，采取“品”字形布局，除有設計理念上的構思外，也出于他只有匠成、器成二子，一人居左，一人居右，自己居上的實用考慮。整座府第是將原住宅加以擴建，而并非全部新建，“品”字的上一個“口”系原來的祖屋。僅在花園的照壁上，鐫刻著王映斗的兩個得意門生———清廣東探花、嶺南書畫才子李文田遒勁俊逸的大“福”字，清狀元梁耀樞題寫的一副“名士種花無俗韻，書生為政有仙才”的對聯(lián)。
整座土木磚瓦結構的建筑中，別具一格的是，有一排帶弧形門窗的橫廊小屋，歐式建筑風格的墻體與中式風格的建筑相映成趣，足見當時房屋設計者的功底與視野。這里由王映斗第六代孫王廣慶居住。
“這座老宅最有特色之處該是其書香氣息。”王衍鏊回憶說，自己年幼時，家里有一書庫，藏有許多古代書籍和慈禧太后親手畫并題字的一幅《話梅圖》和親筆所書“壽”字;還收藏多幅當時名流的書畫、牌匾，此外還有多件瓷器等古物。這些器物和書畫都在日軍侵華的戰(zhàn)火和土改、文革等政治運動中蕩然無存。
清代海南籍職位最高文官
剛正不阿獲譽“鐵門限”
從定安走出的進士公王映斗曾先后擔任內(nèi)閣侍讀學士、太常寺、大理寺卿(相當于最高法院院長)，敕授資政大夫(二品)，是清代海南籍職位、品位最高的文官。王映斗、王器成父子進士的典故曾引來不少學者的關注和考證。
據(jù)考證，王映斗勤學好問，品學雙佳，學業(yè)上的進步也為他迎來了仕途上的通達，在清廷為官五十多年(其中從教十年)，他兢兢業(yè)業(yè)，深得好評。最有名的當屬“鐵門限”的故事。“門限”是“門檻”的意思。
同治二年(1863)，王映斗調(diào)任奉天府丞兼五省提督學政。當時的學政系皇帝欽差，地位與巡撫平行。他上任時，沒有攜帶家眷親友或師爺，僅有一個從家鄉(xiāng)帶來的隨從魏仁服侍他。清代咸豐年間，官場腐敗，賄賂成風。地方官員巧立名目，借題攬財，敲剝生員。魏仁暗自算計，一向跟隨老爺在京城，一點油水都撈不到，如今外放欽差，為何不趁機撈上一把?于是，魏仁瞞著主人，偷偷地接受來訪者的門禮或饋贈。沒到一個月，王映斗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他質(zhì)問魏仁，并將其繩之以法，所受贓款贓物如數(shù)退還人家，并把魏仁逐回瓊州府定安縣春內(nèi)村。其部屬幕僚，目睹此事，都各自警戒，不敢越雷池半步。因權貴富豪在王映斗這里無縫可鉆，只好望門興嘆，稱之為“鐵門限”。
按說，提督學政三年一任，一般不連任，王映斗被破例連任，至同治六年才調(diào)回京城。
家族中還流傳著其“戳棺責弟”的故事。王映斗平日對晚輩管教極嚴。其弟映臺一向行為乖僻，常遭兄長訓斥。當年定城有人犯錯后拉攏映臺為其出面在知縣面前袒護。這引起了諸生員義憤，有人便向映斗公哭訴。王映斗馬上到縣城找知縣論理，嚴正要求其向諸生賠禮道歉。然后回家傳呼其弟，準備好好教育他。哪知映臺聞風早就嚇得跑到鄰村藏匿，而且不久后病死在鄰村。映斗聞耗，甚感悲痛，隨即拄著拐杖哭臨致別。儀畢，他嘆了口氣，緩步走向靈柩后面，舉起拐杖在棺材上沉重地戳了三下，又憫又痛地責備道：“造孽，造孽，不料你竟做出這樣的事，如此了卻一生。可悲啊!”
“父子進士”名揚鄉(xiāng)里
教誨后人“為人必宜執(zhí)一業(yè)”
進入王家大宅，有一條大約30米的巷道直通院內(nèi)，其間有三道門。王衍鏊說，第三道門的門楣上原先掛著“父子進士”的木制牌匾。這塊牌匾而今存放于海南省博物館。
附近山坡上，王映斗、王器成的墳塋相距很近，立有“父子進士墳塋”的牌坊。
據(jù)《定安縣志》記載，王器成是王映斗的次子，少時跟隨父親居住在北京，他不拘小節(jié)，喜歡結交朋友。與同宗文昌的石仙君等交往親密，情誼深厚。“映斗公無論在教育界或政界，都有很高的威望和人脈，但其次子器成卻是在他逝世后的第四年(1880年)才考中進士，與他的權力毫無關系。”王衍鏊講述，家族子侄都受過器成公的諄諄教誨：為人必宜執(zhí)一業(yè)，不可游手好閑。他鼓勵后輩，青少年時要勵志苦讀，奮發(fā)向上，求取功名;否則，要耕勤持家，修身善行。切不可因為家中有人在朝中當官，而胡作非為，禍害鄉(xiāng)鄰。
當?shù)卦鱾髌鞒晒娖驴磻虻墓适隆４謇锩磕贽r(nóng)歷正月初十是軍坡神期，夜間演戲熱門非凡。有一年軍坡期，王器成披了一件舊棉袍，同一個家人在臺前一側看戲，他身軀高大魁梧，擋住了后面人的視線，一個后生不高興了，用啃下的甘蔗渣向他背上擲去，第一次擲，因王器成看戲入神，穿得又厚，一時沒發(fā)覺，他又擲第二次。被隨從發(fā)現(xiàn)后，一怒之下把這個后生扯過來。王器成卻順手把那后生扶起來，連連道歉說：“是我不對，我一時看戲入了神，遮住你們了。”這時，周圍的鄉(xiāng)親發(fā)現(xiàn)是進士公來了，都讓出地方招呼他看戲。他笑著說：“你們坐著看戲吧，我遛達遛達就回去了。”
堅決不領日軍“良民證”
多名后代為抗日捐軀
在王家老宅一間正屋中，墻角處有火燒過的痕跡。王衍鏊指著此處墻角說，當年王家在定安是有名的望族。日軍侵瓊時，試圖拉攏王家的人，讓他們?nèi)ヮI取所謂的“良民證”，以表示對侵略者的臣服。
王家人嚴詞拒絕，惹火了日本鬼子，在屋里放了一把火。因日本鬼子擔心重重庭院火勢太大殃及自己，點了火就跑了出去。多虧家里人趕回來，及時撲滅了火苗，才避免大宅毀于日軍戰(zhàn)火中。
王家多名子孫曾被日寇迫害身亡，王衍鏊對日軍有刻骨仇恨。當年，他的父親王豫昌是定安縣第一任民選縣長。日軍侵瓊，試圖拉攏他，被他拒絕領取所謂的“良民證”，為躲日軍搜捕，流離顛沛，備嘗困苦，不久病亡。當時，王衍鏊年僅5歲，由于母親亦早逝，他由長嫂撫養(yǎng)長大成人。
王映斗的子孫中，第四代中的王震昌，第五代中的王衍文，都因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堅決抵抗日本侵略者，被日寇殺害。
據(jù)王震昌的孫子王培慶回憶，“爺爺積極組織鄉(xiāng)親成立抗日游擊隊，抗戰(zhàn)守土，得到了廣大鄉(xiāng)親的信賴，但也遭到了日本侵略者的痛恨。鬼子隔三差五就到春內(nèi)村老宅抓爺爺，可每每總有好心的鄉(xiāng)鄰通風報信，爺爺也總能化險為夷。”王培慶說，日本鬼子搜村多次失敗后，便采用了更加陰險惡毒的招數(shù)。“日本人偵察得知爺爺回到家中，便將軍隊化裝成出殯的人群，把槍支彈藥隱藏在棺材中，悄然來到村子里，蒙混了鄉(xiāng)親的注意。日本人闖進家里，爺爺倉皇奔避到郊外，但沒跑半里路，便被一顆子彈擊中。爺爺受傷彌留之際，日本人假言相慰想讓他屈服。爺爺怒目大罵敵人的侵略行為，敵人憤憤而去，他老人家也因失血過多而壯烈殉國。”王培慶還說，當年抗日，爺爺發(fā)動全家參加，他的叔父王衍文擔任平和后備隊長，被日偽漢奸在集市中刺殺。
“衍”字輩人命運多舛
南麗湖總設計師“死去活來”
王映斗的直系親屬中，第五代為“衍”字輩，僅男孫就有二十人，同輩女孫有十一人。在男孫中排行第十九的王衍鏊說，這輩人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及土改、文革運動，是帽子多、受罪多的一輩人。
“衍”字輩中的王衍端，是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這一代人所從事的職業(yè)中，尤以教書一行最受后輩青睞。日軍侵瓊時，已當小學教員的王衍端辭去教職，毅然參與抗日，擔任國軍定安抗日游擊隊隊長。他率一支王家后人誓死不領日軍良民證。日軍視他為眼中釘，多次到王家大宅搜捕他，因鄉(xiāng)人報信，均未果。
祖存的土地到了這一代，已所剩無幾。王家后人在這間被稱為“老爺屋”的大宅院里，過著十分拮據(jù)的日子。后來，王衍端開始養(yǎng)蜂、養(yǎng)鵝、養(yǎng)豬、養(yǎng)白鴿，種植龍眼、荔枝、甘蔗、椰子，做釀酒生意，閑暇之時放貸收貸，后來終于家道轉殷。然而，上世紀50年代初，王衍端因身居豪宅，家產(chǎn)頗豐，又當過國民黨游擊隊長，被定罪為反革命和惡霸地主。當被押至仙溝墟旁的刑場時，他年僅41歲。
“衍”字輩中的王衍弼，曾有死去活來的經(jīng)歷。在《定安縣志》中，有以下記載：解放前縣無科技機構，科技含量的產(chǎn)業(yè)幾乎空白。1946年11月，廣東省珠江水文站派王衍弼返瓊，在定安縣城北門南渡江畔籌建定安水文分站，編制4人，其中技術員2人，王衍弼當主任。觀測南渡江水位、流量、含沙量和當?shù)販囟取穸取⒂炅俊L向等氣象指標。
王衍弼精于業(yè)務，曾擔任南扶水庫(南麗湖)總設計師。在文革期間，他曾被野蠻毆打至斷氣，他的女兒被通知來收尸時，扒開父親身上覆蓋的稻草，居然發(fā)現(xiàn)父親還氣息尚存。女兒把他拉回家悉心調(diào)養(yǎng)，后來，這位堅強的業(yè)務精英活到了九十多歲。
王衍鏊，這個2歲失母、5歲失父的孩子，由兄嫂撫養(yǎng)長大。幼年時，他曾被同族中人擔憂難以養(yǎng)活。他是這輩人中戴“紅帽子”的一個，他于1950年參軍，是共產(chǎn)黨員，轉業(yè)后到政府部門當公務員，退休后寄情于詩詞，現(xiàn)著有多部作品。除他之外，在男孫中排行第二十的衍燾也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
進士家訓不抱怨命運
后代人捐20萬元修村路
1993年秋天的一個黃昏，春內(nèi)村收到一筆奇怪的二十萬元匿名匯款單，指定這筆錢是用來修村路的，一時眾人嘩然。面對這筆當時從天而降的巨款，村人興奮不已，揣測無果。許多年后，村人才恍然發(fā)現(xiàn)，這筆匿名匯款單的主人，正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王衍端的兒子、淪落外鄉(xiāng)多年、并以修理工為生的王培慶，他將積攢多年的血汗錢，寄回了那個令他刻骨銘心一生的村莊。
談及侄子的這一義舉，王衍鏊說，映斗公很多行李在過瓊州海峽時遇大風浪沉于海底，留傳下來的詩文不多。從他留存有限的作品中，能感受到他的為政理念、教育思想、奮發(fā)精神和處世態(tài)度，既是后輩子孫之風范，又對世人有一定的啟迪。那些都是與眾不同的家訓教材。比如，他在那首《奉詔入覲》的詩中寫道：“力矢公忠志”，就是把公和忠連在一起。其論述與我們今天要求人民公仆忠于職守、廉潔奉公、勤政為民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又如他在《治家章》中說，家貧則安貧而樂道，不以貧而妄有所求，家富則卑己而下人，不以富而妄有所恃。
王衍鏊所編著的《王映斗詩文選釋》于今年出版，有不少知名學者評價，王映斗的詩作中有不少預警、告誡，值得現(xiàn)代人借鑒和深思。
談及家族往事，王氏子孫的共同特點是，其言談中透著無奈和酸楚，云淡風輕的敘述中，不見半點不滿和怨恨。
他們對未來的生活充滿美好的憧憬。“第六代慶字輩人中，因階級成份原因，很少有上大學的。到了第七代，又出了很多大學生。”王衍鏊欣慰地說，映斗公第七代子孫中，已經(jīng)有12人正在讀大學或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
而今，已有第八代子孫在王映斗故居之中誕生、成長。他們鮮嫩的臉龐和清脆的笑聲給這座百年老宅賦予了新的生機和活力。
那殘存的斷墻、石墩都告訴人們這里的建筑在當年是非常氣派的。（記者 許欣 陳衛(wèi)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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